再次将南风闲打了一顿之后，女帝与少年平静的离开了这一处。

也不管被丢在风雪中满脸是血的南风闲。

因为勾芺的缘故，他们无法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，但是打两顿自然还是可以的。

南风闲被少年蓦回首连续打了两顿，却也什么都没说，只是仰躺在别人阶下的雪中，不住的笑着。

只是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，抱着一团雪呜呜的哭着，像极了一个疯子。

那户人间听见院外的这些动静，出来看了一眼便匆匆回去了。

他当然认得那是九司大人南风闲。

但也正是这样，才止住了他想要帮忙的念头。

谁知道这里面牵涉到什么大人物或者什么隐秘之事？

女帝与少年平静的走在街巷间，仿佛刚刚打人的不是他们一般。

长街行人寥寥，虽说他们在当日女帝入京之时都曾经见过她，只是少年的伞打得太低，遮住了面容。

而且人们大概也不会想到女帝会这样随意的走在京都街头。

因为先帝的原因，许多人在京都待了几十年，都未曾见过陛下什么样，自然而然也便下意识的认为陛下不会出宫。

无人打扰自是安逸。

女帝与少年踩着雪，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，女帝低头看着那些已经很深了的脚印，突然问道：“查过南风闲没有？”

少年想了想说道：“他这些日子，或是在京都闲逛，或是在明合坊中独居，倒也没有见到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。”

明合坊当初居住的那一批大臣基本被杀光，是以一直都有些空荡，当初的奉常府过去，一线都见不到多少户人家。

少年先前的确查过他，南风闲时而在街上顶着大雪摇着折扇，要不便是在门口独坐一日，或者便是站在某处阴沟旁，骂骂咧咧的不知在说些什么。

女帝看着少年说道：“你觉得这样还不反常？”

少年回头看了一眼，才发现已经走了很远，看不见南风闲的所在了，犹豫少许说道：“自从当日杀尽群臣之后，他不一直都是这副样子？”

女帝沉默少许，说道：“或许是我多心了。”

少年撑着伞没有说话。

女帝走了一段路，却是突然抬手到唇边，一口咬破了食指，少年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她，不知道她想做什么。

女帝看着指尖那些涌出的血，却是向着少年说道：“靠过来点。”

少年不明所以，却还是如言照做了。

女帝将食指在少年额间随意的抹了抹，而后看着少年说道：“你去京兆尹那边，说南风闲莫名其妙打了你一顿，把你打伤了，让他带人把他抓了关起来。”

“？！！！”少年有些懵逼。“就算要关他，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吧？”

女帝沉默少许，说道：“他是九司大臣，我要抓他，总不能平白无故。京兆尹那边则要简单得多。”

少年伸手抹了抹额头，看着手掌上那些血迹，迟疑的说道：“是个人都看得出来，就算该抓，那也是抓我吧。”

南风闲被少年痛打了一顿，现在还在雪中嚎嚎着。

“只是随便找个理由而已，京兆尹不是傻子，他知道该怎么做。”女帝平静的说道，“快去快回，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
少年将伞递给女帝，努力做了几个挨打后的表情，而后沿着风雪一路跑开了。

女帝撑着伞，看着少年离开的身影，总觉得有些好笑，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，她却是有些笑不出来，看了看还在渗血的指头，女帝蹲了下来，含住了那处伤口小口的吮吸着。

风雪长街，一个少女像是吃完了糖果蹲在街边吮吸着指头的糖渍。

大概这就是路人所见的画面。

南风闲在雪地里躺了很久才借着寒意缓解了被暴打的痛楚。

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，他下意识便要去摸折扇，直到在身后摸到一把刺骨的冰雪，才想起来折扇一开始便被少年两下打烂在一旁，于是撅起屁股在一旁的雪中翻找着。

只是少年下手太狠了一些，南风闲寻了半天，也只找到一些断裂的扇骨，看着那些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扇骨，南风闲忽地有些悲意。

只是捏着扇骨才始转过身来，便看见满头是血的少年蓦回首站在了自己面前，不由得错愕了一下，继而哈哈大笑着，看着他说道：“怎么，你也想起高兴的事情被打了？”

话音还没落下，少年身后便钻出来几人，还有一个一脸无奈的京兆尹。

南风闲这才明白少年的满头是血是怎么回事。

只是呵呵笑着，说道：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少年看着他说道：“当然是这样，你无缘无故打我一顿，我肯定要报官。”

南风闲也不辩解，只是看着手中狼藉的扇骨，想了想说道：“给我买把新折扇送到牢里来。”

少年没有说话，京兆尹装着傻让人把南风闲抓了起来。

南风闲被扣押着往京兆尹司衙那边走去，走了几步，却又突然回头看着少年，依旧笑着，说道：“现在抓我，未免太晚了一些。”

少年皱了皱眉头，却也没有说什么，看着南风闲几人在风雪中缓缓离开。

回到先前的那条长街上，女帝撑着伞蹲在街边，像是一个色调鲜艳的蘑菇。

只是雪中并无蘑菇。

女帝听见脚步声，抬起头来看见少年的模样还惊了一下，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。

少年解释道：“先前你抹的那些血太少的，我让京兆尹给我多涂了一些。”

女帝这些放下心来。

少年从一旁抓了些雪，随意的擦了擦，这才说起方才的那些事情。

女帝站在街边檐下，听完少年的话，便沉默下来。

“回宫还是？”少年犹豫着问道。

女帝看向明合坊方向，缓缓说道：“去明合坊看看。”

“你怀疑他与前太子有所勾结？”少年看着女帝问道。

女帝看着他说道：“去看看就知道。”

少年重新接过伞来，二人向着明合坊走去。

此时的明合坊无比的寂静，当初那些大臣近乎死尽，后来那批大臣如何搬入坊中仍在商议中，是以这一处极长的长街都显得空荡无比。

一路走来，只是一些往年留下的灯笼不住的在风雪中晃悠着，各户门口都堆积着大片的积雪，一看便知已经许久无人开过门。

二人停在了当初的奉常府外，而后少年将伞交给女帝，从腰间拔出剑来握在手里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门。

女帝便站在风雪街中，微微仰头看着那面悬在高门之上的奉常府牌匾，却是有些沉默。

但沉默似乎已是常态。

一如先前一人蹲在那条长街上，当少年前去京兆尹府，女帝站在风雪中，才蓦地想起，原来自己在京都，除了少年，竟无一人可以闲谈。

于是一切交给沉默。

少年握着剑在府中看了少许，确定没有什么古怪，才回头看向女帝，示意可以进来。

女帝撑着伞与少年一同穿过了那个积雪无数的院子，只是有些奇怪的是，南风闲分明出去闲逛了，府中大门却是大开着，一股浓厚的檀香味不断的传出来。

少年犹豫少许，女帝却是径直跨入了那扇门。

入门便看见一人斜坐在太师椅上，捧着一个茶杯，平静的看着门外风雪。

“我操。”少年看见那人，却是不自觉的抖了抖，手中的剑差点落到地上。

女帝撑着伞，指节有些发白，只是依旧强自镇定的问道：“奉常大人近来可好？”

满堂沉寂，无人作答。

太师椅上捧杯而坐的，正是当初早已被勾芺杀死在议事殿中的南奉常。

少年一面护着声音都有些颤抖的女帝，一面小心的向前走了几步，坐在椅上的南奉常虽说平静的看着大门处，但是走近之后他才发现，他的身体已经有许多腐败的意味，在脖颈上便有一处细微的痕迹，便是当初勾芺的刀落下的地方。

自然是个死人，只不过在堂中四角都摆放着大量燃烧的檀香，盖过了那些尸味，才让他们第一时间以为南奉常还活着。

少年虽说辨认了生死，但是手中剑依旧未曾松开，只是沉默少许说道：“南风闲果然是个疯子。”

女帝看着伞骨上不住滑落的汗水，分明是大雪寒日，她又穿的极为单薄，但此时却是大片汗水流淌了下来。

“他不是。”女帝却是定了定心神，看向已经死去许久的奉常大人，缓缓说道：“我才是。”

少年沉默了下来。

说到底，当初左丞乱政，终究一切罪责都只在左丞一人而已。

然而女帝依旧选择了让勾芺杀尽当朝大臣。

这已经不仅仅止于安全感了。

少年看了看那个捧着茶杯坐着的南奉常，心中依旧有些犯怵，看向女帝说道：“还看吗？”

说的便是最初想来查一查奉常府上的有无异常一事。

女帝沉默许久，说道：“走吧。”

少年没有说什么，警惕的握着剑护着女帝走出去。

跨出大门，女帝却是蓦然听见南奉常苍老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：“老臣安好，多谢陛下挂念。”

女帝身子不自觉的颤了颤，那个声音便在耳边，似乎那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奉常大人站在了他们身后一般。

女帝缓缓回头看去，南奉常的身子依旧坐在椅上，平静的看着这场大雪。

“怎么了？”少年看着女帝的怪异行为，警惕的问道。

女帝转回头来，不再去看堂中，一步步沉重的走入大雪的院子，没有说什么。

一直出了那扇门，女帝才停了下来，站在悬着灯笼的门口，回头看着院中寥落的景象。

“南风闲那边的事？”少年看着女帝问道。

女帝沉默许久，才缓缓说道：“想办法将他罪名坐实，等勾芺回来再处理。”

“什么罪名？”少年有些不解。

“最好是死罪。”女帝看着长街，大口的呼吸着那些寒冷的空气。

少年看着女帝，应了下来。

“为何南奉常的尸体会一直存放在府中？”少年有些不解的问道。

女帝回头看了一眼院中，风雪之中什么都不可见。

“因为他心中有鬼，也知道我心中有鬼。”

女帝一字一句的说着，看着大雪，沉默下来。